第九章 浮雕密室
“这是无法更改的结局,她已经成了永远的过去,再爱她,也不过是爱一幅画那样爱她。 ”画画人撕碎了第一张,随手一抛,碎纸片纷飞如雪。
叶天轻拍他的肩,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这就是我最大的痛苦,所看、所画的都是别人脑中的历史,一旦看到自己期待的东西出现,来不及欣喜,早已成过去。于是,我夜以继日地痛苦,无休止地在得与失的彷徨中颓唐度日。”他开始画第二张,下笔加快,线条更生动。
李白踉踉跄跄地走来,酒瓶子在停尸台上砰地一磕,大声‘吟’诵:“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呵呵,诗是那么写的,不过是骗骗别人罢了。我们都没有用,是‘浪’费生命的垃圾,找不到生命的最后终点。谁能告诉我,大家为什么活在这里?为什么要每天睡、每天吃,吃饱了再睡……”
转眼间,画画人已经画完了第二、第三幅,变换了一下角度,但目光所指,仍然是死尸的头骨。他画的是服部九兵‘操’脑中的记忆,记忆中唯一永存的只是‘玉’罗刹慷慨赴死前的那光辉灿烂一刻。
不知何时,白蝠王也走过来,站在画画人背后,看他高速画画。
后来,他捏着下巴坏笑:“喂,我有办法能穿越时间,带你去看看这‘女’人好不好?”
画画人并不上当,只是埋头画画,不再分心。
白蝠王转向叶天,低声问:“你感不感兴趣?”
叶天礼貌地笑笑,然后点点头。
白蝠王的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地球轴心里蕴含了超强的能量,并且分布着各种时间黑‘洞’,所以很多聪明绝顶的人都想找到那地方,然后据为己有,成为唯我独尊的天下第一。那种绝代荣耀,是任何国家的总统或者暴君都无法相比的。”
他拉了拉叶天的衣袖,两个人转入无影灯的背面,避开了所有人的关注。
“他们都是厌世的疯子,可我不是。”白蝠王脸上布满微笑,但眼神凌厉,杀机隐现,像一头已经被猎手惊动的野豹。
“那么,你是什么?”叶天并不被对方的坦诚相待而打动,只是脚下稳稳地立定,丹田之气提升至躯干和四肢,随时准备应付突袭。冷库中到处都搁置着冻僵了的尸体,再多添个一具两具,并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他不想变为尸体,死于别人预先埋设的圈套中。
“十八。”白蝠王迅速地报了一个数字,并且拉过叶天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这个数字。
“什么意思?”叶天不动声‘色’地问。
“长江矩阵,十八号。”白蝠王放开叶天的手,收敛微笑,严肃无比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叶天呼出一口气,在眼前化为一条长长的白‘色’雾带。
他跺了跺脚,搓了搓掌,继续问:“你拉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白蝠王脸‘色’一变:“难道你不是长江一号?是组织派来联络我、与我并肩作战的?我收到的消息说,组织要派一名绝顶高手过来协助我,很可能是长江一号,我们将一举扫平地下世界。我为了这个任务已经潜伏了四年多,一千五百多天——我都有些想家了。你不是长江一号,那么你是谁?”
叶天镇定地回答:“我是叶天,一名海豹突击队的退役队员,就这么简单。这种身份,与传说中的‘长江一号’根本对不上号,你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他退后一步,准备绕出‘阴’影,回到画画人身边去。
咔地一声,白蝠王突然掰断了烟斗,反向一‘插’,那只能点火、能冒烟的吸烟工具竟然瞬间变成了一柄三寸长的短枪。
他一个箭步跨过去,用这柄枪顶住了叶天的左侧耳根,冷森森地低语:“好吧,你不是长江一号也不要紧,至少可以给我当人质,去见大竹直二。没有人帮忙,我自己单干,也能完成任务。这鬼地方,我实在是待够了。”
叶天没有选择,只能被白蝠王推着走出去,面对所有人。
“你在干什么?”冯娘娘一下子竖起了板刀眉,扎煞着两只血淋淋的大手喝骂,“老娘的收尸工作已经够多了,你还想杀人,给老娘添麻烦?白蝠王,我忍你很久了,老是‘阴’阳怪气的,跟个老吸血鬼一样,就知道在背后捅刀子……”
“闭嘴!”白蝠王锐声大喝。
“闭嘴?闭你七大姑八大姨三太姥姥九太姥爷的鸟嘴!”冯娘娘的骂声瞬间飙出高音,“大家到这里来是逍遥避世的,爱做就做,爱玩就玩,爱疯就疯,谁也不干涉谁。你拿枪指着那个小兄弟干嘛?是嫉妒他比你帅?放了他,快放了他!”
冯娘娘双手‘乱’挥,从一具死尸身上沾到的血‘肉’碎屑当空‘乱’飞,有几块跌落在叶天脚下。
“闭嘴,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疯子,全都被大竹直二当枪头使了。我的真实身份是长江矩阵十八号,绝不容许日本人在中国大陆搞任何恐怖活动。大家都让开,否则别怪我翻脸杀人!”白蝠王高声大叫。
其实他这样做是极不明智的,等于一下子将自己放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成为众矢之的,其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你想怎样?”有人问。
“我要杀了大竹直二,带你们离开地下世界,回到各自的国家去,继续为人类的未来而奋斗。”白蝠王回应。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都是因厌世而来到这里的,你送他们回去,岂不是违背了所有人的意愿?我猜,这么多人中,只有你是厌恶这里而向往外面那个‘花’‘花’世界的。真要如此,走的人应该是你,不是其他人。你走吧,不要以‘解放别人、解放全人类’的口号为自己脸上贴金了。“那人又说。
“你们都错了,外面的世界很美好,风和日丽,阳光灿烂。跟我出去,才是人间正道,才能得成正果——嗯?你是谁?”白蝠王骤然醒悟,因为与他对话的正是大竹直二。对方人未现身,声音却恰到好处地传进了各人的耳朵里。
“自裁吧。”大竹直二说。
白蝠王握枪的手忽然向后扭转,指向自己的眉心。
叶天转过身,正好看见对方眼中的极度恐惧之‘色’,仿佛一个沉沦于梦魇中的人,‘欲’摆脱噩梦,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结束吧。”大竹直二又叹着气说。
砰地一声,白蝠王的眉心炸开了一个铅笔粗的小‘洞’,子弹贯通后脑,在后面的水泥墙上弹‘射’开去。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沉重地砸在地面上。
冯娘娘欢呼一声,飞身跳过来,拉住白蝠王一条‘腿’,像拖一只死猪一样,将他拖到另一堆体无完肤的死尸旁,嗵地一丢,然后哈哈大笑。其余人全都面无表情,只当自己是过路的看客,刚刚看完一场无趣的表演,各自散开,继续刚才的事。
叶天知道,长江矩阵的又一名‘精’英因不冷静、盲动而阵亡了。
“这不是游戏,这是世间最冷酷、最犀利、最智慧化的战斗。智商稍低,便立即淘汰,遭到无情杀戮。”他捡起白蝠王遗落的烟斗手枪,掂了掂,随手扔向一边。已经潜伏了那么久,如果白蝠王肯多付出一点耐心,不向叶天发难,或许战斗结果将迥然不同。
“叶天,到我这里来吧。”大竹直二说。
无人带路,叶天并不知道大竹直二身在何处,但他凭着对那声音的追溯,向右直行至冷库边缘,然后左转至第三排尸体架子,蹲下身,在架子的第二格找到了一只对讲机。
“接下来怎么走?”他按下通话键,语调平静地问。
“推开那架子,下来。”大竹直二简短地回答。
叶天推开眼前的架子,一架钢制旋梯出现了,一直通往地下。他毫不犹豫地沿着梯子下去,一步一步遁入黑暗。
旋梯尽头,是一个宽大的方形办公室,四面墙上挂满了军事作战地图。
大竹直二就站在办公室中央,手里握着一根亮银‘色’的指挥‘棒’,静候叶天光临。
“欢迎欢迎,欢迎经大熔炉一战而大难不死的英雄!”大竹直二笑着迎上来。这一次他的衣着非常怪异,竟然穿着一身二战日本军官的军装,腰间悬着一柄日式指挥刀。
这样的装束,是极易引起中国人反感的,但叶天仅看了对方一眼,什么也没说。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向我提问?说吧,我给你这样的机会。”大竹直二大度而洒脱地说。
叶天打了个哈欠,找了张真皮转椅,疲惫地弯腰落座,双手捧着头,一副‘精’神沮丧、斗志全消的模样。
“怎么了?”大竹直二有些诧异。
“我从没想到三星堆遗址下是这样子的,你一定围绕这一区域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历时数年,孜孜以求。可是,我们的政fǔ和警察却毫无发觉,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从这种意义上说,大竹先生,你已经非常成功了,在追逐‘黄金堡垒’这条国际跑道上遥遥领先,无人能及。其实我很后悔趟进这件事里来,因为大家的起步点相差太多,后来的参与者注定是要失败的。”叶天倦怠无力地回答。
“是吗?但你是海东青,任何团体都需要你这样的帮手。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就是了,大家一起结伴同行,去追寻埋藏在‘玉’龙雪山里的秘密。”大竹直二微笑起来,按下遥控器,四周的地图立刻自动卷起来,‘露’出十几扇落地玻璃窗。
窗外黑漆漆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叶天极其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广袤而空旷的原野之上,四面都是陌生的风景。他抬起头,顺着大竹直二的视线向前望,直到窗外亮起了第一缕微光。
那缕光从几百米外亮起,如燎原的星火,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光芒所到之处,许多奇奇怪怪的浮雕作品逐一呈现。
“看吧,看下面那个‘激’动人心的浮雕世界。过去,它被掩埋在废墟之下,与二战历史同朽,不为世人所知。现在,我来了,它再次展示出本来面目,向我们叙述着发生在此地的远古历史。那是远古战神蚩尤的年代,充满了血与火的杀戮年代……”大竹直二向前走,笔直地站在窗前,凝视着极遥远处。
浮雕墙全部显现后,在东西南北四面各绵延出数百步,表现的全都是战争中的攻杀场面。这间办公室位于四面浮雕墙正中的高台上,叶天与大竹直二仿佛正置身于直升机上,飞掠过远古时代的战场,所有战事,全在俯瞰之下。
浮雕是雕塑与绘画结合的产物,用压缩的办法来处理对象,靠透视等因素来表现三维空间,并只供一面或两面观看。
叶天快速浏览着四面浮雕墙上的内容,既为那些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作品本身而惊叹,也因这个深埋于遗址下的浮雕密室为何存在而倍感‘迷’‘惑’。
“这是人类史上最原始、最高明、最震撼人心的艺术,或许你要说,这些东西出现在中国大陆,就是属于中国人的艺术品,不容外国人劫掠,就像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北京圆明园的古董那样,全都被历史打上了‘中国’的烙印。但我必须告诉你,中国人只发现了三星堆遗址,只会在黄土泥坑里挖掘毫无意义的古代青铜器和陶瓷碎片,靠捡拾古人牙慧来向世界炫耀。这里,是我们日本人发掘到的,并且小心地加以维护、修缮,最终形成了这样的规模。当然,仅仅是发掘清理这些简直是暴殄天物,真正有头脑的人,会由简单的表象入手,探究浮雕存在的更深层意义……”大竹直二坚强有力地挥动着右手,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激’情澎湃的演讲。
办公室四面各有一扇小‘门’,‘门’外即是狭长的钢制扶梯,能一直下到浮雕墙围成的广场里去。
叶天无言以对,因为大竹直二的话直刺中国考古界的弊端,即“食古不化、浑噩度日”。中国的每一省、每一市全都设立了文物保护部‘门’,并建立了分‘门’别类的文物保护条例,看似已经非常重视文物工作,但这些手段全都流于表面,只重视“保”而不重视“用”,从没有人真正去探究隐藏在古董背后的积极意义。
“看懂那些浮雕,你就能明白远古时代的蚩尤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他为何被称为‘战神’?‘战神’一词泛指人类历史进程中那些骁勇善战的英雄人物,希腊神话中的战神阿瑞斯是宙斯与赫拉的儿子,他司职战争,形象英俊,强暴好斗,酷爱杀戮,而且勇猛顽强,是力量与权柄的象征,同时也是嗜杀、血腥、灾祸的化身。”大竹直二越来越沉浸于自己的‘激’昂叙述中。
叶天忽然发现,这也许就是对方‘性’格中的唯一弱点,若能善加利用,必定可以找到摧垮长堤的唯一“蚁‘穴’”。于是,他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降低姿态,垂下头,松弛后背肌‘肉’,使自己呈现出一种萎靡不振、‘精’疲力竭的狼狈姿态,与大竹直二的“强、劲、傲、‘激’”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中国,传说中的战神就是蚩尤,他在对抗炎帝、黄帝的战争中落败遭斩,永远地消失了。遗憾的是,中国神话中关于蚩尤的介绍少之又少,仅有的几段也晦涩到极点,令人不得要领。现在好了,下面的浮雕世界描述的就是战神‘波’澜壮阔、辉煌灿烂的生命历程,可供后人诚心瞻仰。当年,我的爷爷和无数爱国前辈们从流传到扶桑岛的中国古籍中发现了这个地下世界的线索,跨海而来,一路寻找,终于大功告成。叶天,追随我,你将会进入一个豁然开朗的新世界,成为超越国籍、超越狭窄的地域观的新生人。唯有如此,才能抵达近乎神祗的超高境界。”大竹直二张开双臂,面向窗外,仿佛要将四面的浮雕一起拢入怀中。
那时候,他的浑身上下破绽极多,大的五处,小的不下二十处。以叶天的实力,几乎是一击必杀,绝无失手的可能。
叶天舒了口气,挪动了两下,换了另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能找到敌人的弱点是件令人开心的大喜事,但他还不想过早地杀人,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吐‘露’秘密的。
“你在想什么?”大竹直二倏地回头。
叶天苦笑着搓了搓手,依旧缩着肩,低声回答:“你已经找到了太多帮手,那些在冷库中忙碌的人,哪一个不是高手?至于我,除了在海豹突击队学到的打打杀杀,其它什么都不会做。”
在思想深处,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根草棍,巧妙地撩拨着眼前大竹直二这只蟋蟀的触须,‘激’发对方的好斗心、好胜心,借机打探出更多机密。
“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这里的——为了帮我解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句咒语的秘密。昔年的雪风号上,中国大炼蛊师‘玉’罗刹用这样的话‘咒杀’了大日本帝国的命运,才有了1945年的‘大和民族之耻’。在我看来,从明治维新时期开始的日本国运就像一只温水中的青蛙,几度蓄力上跃,总会碰到透明的天‘花’板,碰得头破血流,然后回到原点。二战后的四十年里,日本国民卧薪尝胆、奋发图强,经济实力突飞猛进,拼命要在列强林立的国际社会中证明自己的地位。本来,我们大和民族已经真正地成功了,却又遭到‘广场协议’的沉重打击,连续十年经济衰退。到底是什么使大和民族陷入了这种沉沉浮浮、止步不前的怪圈?”大竹直二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但那种眼神一闪即逝,不留痕迹。
1985年9月22日,美国、日本、联邦德国、法国以及英国的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简称G5)在纽约广场饭店举行会议,达成五国政fǔ联合干预外汇市场,‘诱’导美元对主要货币的汇率有秩序地贬值,以解决美国巨额贸易赤字问题的协议。因该协议在广场饭店签署,故该协议又被称为“广场协议”。
很多经济分析家指出,广场协议后,受日元升值影响,日本出口竞争力备受打击,经济一蹶不振了十几年。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经济学家认为,广场协议是美国为整垮日本而布下的一个惊天大‘阴’谋。
叶天顺着大竹直二的话锋接下去:“你是意思是,‘玉’罗刹的‘咒杀’至今仍在发生作用?并没有因为二战结束而自动终止?”
大竹直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右臂斩钉截铁地向下一挥,做了个大力砍杀的动作:“这件事结束后,外面的人,都得死!”
他脸上那种漠视生命、杀人如折草的冷酷表情,仿佛一枚失控的秤砣,重重地砸在叶天心上。刹那间,叶天有了拔刀杀人、以杀止杀的冲动。所以,两个人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两股强大杀机在咫尺间‘交’叉碰撞,令室内陡然刮起了一阵诡异的旋风。
“你——”大竹直二反应极快,迅速矮身,斜向后退,双臂‘交’叉到腋下去按住了枪柄。只需要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就由‘激’昂演说的“文明人”变成了犀利冷酷的大杀手,将叶天身前身后的八条攻守路线牢牢地掌控住。
“我没有拔刀动手的意思。”叶天只是搓着手苦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他发现大竹直二已经将日本忍术、美军搏击术、中国轻功提纵书、欧洲顶级‘射’击术完美地糅合到了一起,刚刚一退拔枪的动作,没有一点破绽可供利用。他的刀讲究的是《庖丁解牛》一篇中“无厚入有间”的攻杀原则,既然“无间隙”,那么便无处下刀,只能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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