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散步者 第一节

乡田三郎认为自己最近的状态很不正常,因为他感觉自己百无聊赖,不管是做事情还是干工作,甚至玩游戏,都完全提不起兴趣。

他在校的时间很少,毕业以后,他也曾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但是迄今为止,他都没有找到能倾注热情的职业,或许这样的职业根本就没有。因此,他的工作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一年,最短的一次只有一个来月。他像不断弹跳的青蛙一样,换了一份工作,再换一份工作,最后,他终于清醒。如今的他不再热衷于对工作的寻求,只是日复一日地打发着流逝的光阴,真正是无聊至极。

夸张的是,日常的娱乐活动以外,乡田三郎买了有关娱乐活动的百科大全,他像大海捞针一样,在里面不断翻出纸牌、网球、游泳、登山、围棋等活动,甚至对赌博,他也进行了研究。各种娱乐像天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花一样,不断向他扑来,但是就像对待工作那样,他对任何一种娱乐活动都毫无热情。这个世上,很多男人对女人和酒有热情,其中的快乐能让许多人醉生梦死。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的乡田三郎先生对此显得相当冷漠。或许是他的身体不宜饮酒?他竟然酒不沾唇。在女人面前,他并不是柳下惠,他也会流连花丛。但纵然如此,他仍然感到空虚和寂寞。

“如果一直这么无所事事,还是自我了结吧!”

这样的念头,经常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蝼蚁尚且偷生,他虽然口头上时常念叨着要死要活的话,但是他还是活着,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了二十五年。

按照惯例,他的亲友每个月都会或多或少给他打一些钱过来,所以即使他什么也不做,生活也不会过于艰难。虽然这些帮助只能保障他的日常开销,他率性而为的习惯却一点儿没有改变,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拿这些钱来哄自己开心。举个例子,有了钱之后,他可能会赶紧给自己更换一个新的住所,就像他对待工作和娱乐那样。他甚至对东京所有的寓所都了如指掌。他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甚至才半个月,他就会像走马灯似的赶往别处。自然,有时候他也想逃离这些住所,满世界地自由漂泊,或者像隐居的神仙那样,归隐深山老林,可是早已习惯了红尘都市的生活,他怎么可能忍受得了那种荒凉与孤独?像无形中被都市牵绊着脚步,哪怕他非常渴望出去走走,但总会不由自主地返回东京。每到这种时候,他只能给自己再更换一次住所。

这一回,他把家安到了东荣馆,那里刚刚建成,屋子里还有些潮湿,墙壁也不太干燥。

这篇小说以乡田三郎的杀人案为主要内容,可是在进入故事之前,我必须补充一下,乡田三郎作为故事的主角,有一位不可或缺的朋友明智小五郎,那是一位业余侦探,对那些刑事案件颇有兴趣。

他们两人在一个咖啡厅里不期而遇。那时和乡田同来的朋友中,有一位和明智相识,就让明智和乡田三郎互相做了介绍,他们就认识了。当时,明智英俊的外貌和不俗的谈吐,深深吸引了乡田三郎。从此,乡田三郎就时常去明智家,明智也会到三郎家走几趟。明智也许是被三郎不同于常人的性格所吸引,没准儿会把三郎当作研究对象,而三郎却只是单纯地喜欢听明智口中形形色色的案件。

那些故事里,有人把自己的同事杀死后,扔进实验室里的火炉毁尸灭迹,这是有关韦伯斯特博士的案件;有的主人公知识广博,精通多国语言,并且在语言事业上颇有建树,这是尤金埃拉姆的杀人案;有人在文艺评论上成就斐然,但却是罪恶的化身,这是韦恩莱特的案件;有人要为父亲治疗麻风病,狠心把小孩臀部的肉割下油煎,这是野口男三郎的案件。所有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都会让无聊至极的乡田三郎感到新鲜刺激。一听到明智口若悬河地讲这些故事,他就会在脑子里进行联想,那些场面,似乎正无比清楚地展现在他眼前,让他感受到一种神奇的魔力。

和明智相识虽然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但是三郎似乎早就忘却了生活的平淡无奇。他开始对有关犯罪的书籍感兴趣,不仅大量购买,还每天废寝忘食地进行阅读。读完一本书后,三郎总会感叹道:“天啊,真是闻所未闻的故事!”他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并且展开丰富的联想,幻想自己成了书中的主角,书中那些不寻常的事情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即便这样,三郎也不会真的让自己变成故事中的那些罪犯。他不能不考虑父母、兄弟、亲戚这些身边人的感受,也忍受不了人们对自己的鄙视,当然他缺乏的还是那种奋不顾身的精神。而且书中的那些罪犯虽然都很有智慧,他们的计划也几乎无懈可击,但是无论他们考虑得多么周密,都会留下破案的线索,只有微乎其微的案例中的罪犯能躲开警察的追踪,三郎最害怕的就是这。不过三郎的致命弱点就是,他虽然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却非常热衷于“犯罪”。所以,他把所有的书都读完以后,就开始模仿“犯罪”了。因为不是真正的犯罪,所以他不必担心自己会被警察盯上,因为一切还没有成为事实。

以前他对浅草感到十分厌烦,但是作为热闹的娱乐场所,对于喜欢犯罪的人来讲,这里绝对是一个好地方。浅草的空中悬挂着各种各样的玩具,颜色烂俗,仿佛是被小孩子掏空了玩具的箱子。三郎经常光顾这里的电影院。影院外边那些狭窄的胡同儿,还有公共厕所后面闲置的空地,虽然人迹稀少,却是三郎发现的新大陆。

在这些地方,对于自己的“犯罪”游戏,三郎玩得乐此不疲:他会拿白色粉笔在墙上画上箭头儿,假装是在和犯罪同伙进行联络;每当看见有人衣着华贵,他就想象是遇到了富贵之人,便冒充小偷,紧紧尾随其后;有时他会在纸条上写下莫名其妙的符号(这是他臆想的某个杀人案的场景),然后趁无人之时放到公园的椅子缝里,再得意地躲藏在某棵树的后面,观察是否有人发现了字条。

因为要到不同的地方,所以三郎经常改变自己的装扮,他会打扮成工人、乞丐,或者学生的模样。他最热衷于男扮女装,他把自己的和服和心爱的手表全都变卖了,只为了有钱来买那些价值不菲的假发套和女人的各种衣服。每次换女装,三郎都要花费不少时间。他常常从头到脚装扮成女子的模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出自己的住所,到了他感觉合适的地方,就把外套脱掉。有时他还会前往那些静悄悄的公园,或者在电影开始后进入影院,挤到男子席[13],装成妖媚的女人调戏那些男人。由于时常以女人的样子出现,三郎常常错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妲己,抑或人们所说的狐狸精,每次捉弄完那些男人,他都有种恣意妄为后的窃喜。

经常模仿罪犯的样子,弥补了三郎生活上的空虚,过程中出现的小插曲也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但是,模拟犯罪始终只是模拟,少了一些犯罪的**——很多人都把犯罪的**看作犯罪产生的魔力。由于缺少了**,三郎玩“犯罪”游戏的热度慢慢降低了。只过了三个月左右,他就已经觉得这种游戏索然无味了。慢慢地,他和以前自己非常崇拜的明智之间的来往也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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