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梦到甘泉宫的时候，莫涯正在书房里等她，见她进来，他用眼神示意卫海关上书房的门。卫海退出去后，他才对九方梦道，“小九，今日早朝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多谢皇上维护我。”早朝刚退，今日早朝上众位大臣上书请求驱逐九方梦出宫却被李御史反驳得哑口无言的事情就立刻传了出去，九方梦自然是听说了。她知道李御史的身上站着的是莫涯，李御史会出面维护她，自然是莫涯的意思。

“小九，你对莫瑜是什么想法？”莫涯看她，眼神有些复杂，“若你是对莫瑜——”

“不是皇上想的那样。”九方梦却是打断道，“我对莫瑜只有朋友之义，并无男女之情。”

“可是你为他——”莫涯皱起眉头，九方梦为了莫瑜做了什么多事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从在江城时为了莫瑜而与莫煜的针锋相对，到后来莫瑜失意之的不离不弃，这都不是普通朋友会做的事情。

“皇上，”九方梦微微垂下眼，“在江城我受奸人陷害成了王家灭门之案的嫌犯时，莫瑜明明知道若是就让我扛下屠杀王家人的罪名，也许有可能救得了裕王府，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帮我。他这个人，总是做傻事，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更不能离他不顾。莫瑜以真心待我，我无以为报，也唯有以真心还他。”

“莫瑜是个好孩子，还在他小时候朕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朕就知道。”莫涯微叹，他想起老裕王第一次带着莫瑜进皇宫觑见的时候，莫瑜那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那双眼睛中的纯粹真是漂亮极了，让他至今难忘。

那天进宫的还有其他几个皇室子弟，都与莫瑜的年岁相差不大。那天御花园的桃林结了果，莫涯让他们全都进桃林里为他摘一颗桃子，摘到最大的桃子那人他有奖励，摘到最小的那一个则是要罚。

结果几个孩子却都是空着手出来，莫涯问他们怎么一个都没有摘到，他们全都看向莫瑜。只见小小的莫瑜睁着那双纯净的眼睛对他说，若是他们摘回的桃子各有大小，那么有人受到褒奖，就一定会有人受罚，可若是他们全都空手而回，那么皇上一定不会怪罪他们任何一个人。

那时莫涯就惊讶于莫瑜的善良，更惊讶于莫瑜的说服力，要知道那些皇族子弟都是从小争强好胜的，有这样一个能得到皇恩，在众人面前出头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可是莫瑜居然有本事说服他们所有人都放弃得到莫涯的奖赏，而是齐心不让任何人受罚，这可是很难得的。

那天莫涯就知道莫瑜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极有领导力的人，在他手上的兵将一定是齐心协力，万众一心。果然，莫瑜成为了玄甲军的统领之后，把玄甲军管理得如同一个铁桶一般，无人可以动摇玄甲军将士的军心，就连如今莫瑜自暴自弃，玄甲军中也无一人想要舍弃他这个统领。

只可惜——

“至情至性之人往往最易为情义所累。”莫涯轻轻摇头。

“那么皇上你呢？”九方梦直视着莫涯的双眼，淡淡笑，“你不也是如此么？在三个月前，你还同我素不相识，可是却能为了你对我母亲的一份旧情而容留我，保护我，处处替我着想，所以你又何必说莫瑜，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从来也不曾放下你心中的那份情义。”

莫涯失笑，“小九，你不懂，你母亲对朕来说代表着很多东西，所以朕放不下。”

“莫瑜对我来说也代表着很多东西，虽然不是你对我母亲的那种爱情，但是我同样也放不下。”九方梦叹息道。

“可是小九，你知道么，你越是对莫瑜好，越是不对他放手，将来你伤他也就更深。”莫涯走近九方梦，微微垂首，深深地凝视着九方梦的双眼，“你明白你对他的好，就等于给他爱你的希望么？现在他的希望越大，等将来你离开的时候，他就伤得越痛。”

九方梦怔怔地与莫涯对视，她在莫涯的眼中看到了压抑了二十年的伤痛，那是慕雪瑟留下的伤。二十年前，慕雪瑟在玄国不顾一切地帮助莫涯，他们一起同生死，同患难，她一路助他青云直上，最终登上高位。可是，最后她却是毫无留恋的离去，不曾再给他捎来只言片语。

说不怨，是假的。

很多时候，在不眠的深夜里，莫涯想起慕雪瑟那一双古潭一般的凤眸时，想起她那清清冷冷的神情时，想起她在江城抱着他说若是他死了就会忘记他时，他那沉寂已久的心就会痛得不可抑制。

他怨她曾经对他太好，怨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怨她再也不曾有过音讯，怨她至始至终都不曾告诉过他，他在她心里是否曾经占有过一席之地。

慕雪瑟夺走了他的爱情，夺走了他再爱别人的能力，他的爱情已经停滞在二十年前，再也不曾苏醒。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残忍，慕雪瑟对于感情从来都是决绝而残忍的。

九方梦的心轻轻地痛了一下，莫涯的感受她也懂得，就像浮生从小就保护在她身边，为她做尽一切，他对她的好给了她爱他的希望，可是终究他还是不爱她。

而现在，她也在对莫瑜做着同样的事。

一瞬间，巨大痛楚袭击九方梦的心房，蔓延至全身，“可是，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当年我母亲没有放着你不管，一定也是因为你对她同样代表着很多东西。”

“是啊。”莫涯微微叹息，“况且你现在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深深爱上你了。”

他看着九方梦，眼中有对莫瑜的怜悯，“小九，你注定要伤害他了，除非你选择爱上他。”

九方梦摇头，“我骗不了自己的心，更不能骗他。”

莫涯退开几步，走到窗边远远眺望，从这里可以看着御花园中蓝花楹树林那青绿色的树冠。

许久之后，他才道，“你去吧。”

这道难题，终究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