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的命运

“海上仙城”号在小樽港停一天一夜,之后便顺时针绕着北海道岛开往函馆港,旅客可以自行选择是否下船,下船的旅客也可以选择自由行还是跟团,当然跟团的话需要额外交付一笔不菲的费用。

因为停的时间久,绝大部分旅客都选择下船,步宴晨心疼钱不愿跟团,选择了自由行。她下船后,打了一辆计程车,让司机直发札幌市,她看过旅游攻略,知道附近只有这个北海道的道会市足够大,能让人玩上一天一夜不觉无聊。

计程车司机是个长得像名侦探毛利小五郎的家伙,会说一点中文,也会一点英文,正好步宴晨也会一点日文,两人全程用三种语言轮换着交流,对对方的意思,一半靠理解,一半靠猜。

车开上快速路的时候,步宴晨回头看了一眼,被蔚蓝的海岸线惊艳到的同时,眼角撇过一张指向札幌的路牌,愕然意识到她的车错过了去札幌的出口。

“札幌……札幌!”步宴晨指了指路牌,手舞足蹈的示意司机他错过岔口了,不过司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了一长段日文,似乎在告诉她他在走一条近路。步宴晨不明觉厉,只能任他开。直到半个小时后,步宴晨看到“石狩……欢迎”字样的时候,她才知道果然开错地了。

步宴晨有些懊恼地拍拍头,那司机不光有小五郎的长相,还有小五郎的智商,她上车的时用日语、中文、英文说了三遍:她要去札幌市吃最好吃的石狩锅。小五郎明明一脸听懂似的点头,恭恭敬敬的样子让步宴晨一点都没察觉自己所托非人,结果他还是硬把她载到了石狩市。

难道要吃个西湖醋鱼就得赶到西湖,吃个重庆烧鸡就得赶到重庆,吃个俄罗斯鱼头就得出趟国!好在石狩市不远,她应该庆幸自己没说想吃大阪烧,要不然这司机指不定带她纵穿半个日本。更可气的是,那司机明明知道自己开错了地方,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愧疚之色,好像故意开错似的。

车最终停在石狩湾附近,“小五郎”指着前方一家立在海边的小木屋,对步宴晨说这家的石狩锅是最正宗的,叫未名居,开了一百多年了,位置也很好,挑个窗边的位置,能看到整个石狩湾的月亮形海岸线。

悻悻地付了钱,步宴晨咬牙切齿目送走“小五郎”,回头看了一眼那家未名居,只见一座建在海涯子上的木结构建筑,由一条蜿蜒小路通往半山崖上,小路两边种满了粉色的樱花,以蓝色的海为幕景,当真美轮美奂,冲淡了不少心头的不悦。

她对这环境倾心,心想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尝一下味道,便拾阶而上。上崖的小路两边有三三两两穿和服的女人,也有一些操台湾腔国语的游客在路边拍照,穿的都挺正式,让穿一身牛仔服的步宴晨相形见绌,不禁有些怯场。

走近未名屋,步宴晨听到从里面传来日本古典的曲子,千回百转的音调,搭配壮阔的海际线,给人一种宛若置身仙境的感觉。

未名屋整幢建筑都为木制,房梁是榫卯结构的,在国内只有遗迹还能看到这种结构的房子吧,里面的装饰也古色古香,没有所谓的大堂,进到屋子里面只看到一个柜台,然后全是一间间的包间,用日式的屏风隔开。

“ようこそいらっしゃいませ。”一进门,柜台上的小美女就对步宴晨鞠躬道。

步宴晨拘谨地回礼,然后发挥三语混合的大招,问小美女还有没有靠窗的雅间,小美女知道步宴晨是中国人后,用流利的中文告诉她,靠窗的雅间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定,除非黑卡会员。

步宴晨一脸失望,刚想随便找个位置,没想到从后面冲出来一个男人,先朝步宴晨鞠了一躬,然后拉着小美女的衣服耳语了一句,小美女脸色突然一变,看步宴晨的神情变得异常恭敬起来,恭敬到让她都感到不好意思。

“原来是步小姐,快里面请,靠窗的雅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她转变口风,用十足亲切的语调对步宴晨道,没来由突然变的那么亲切,加上那个恭敬的眼神,差点让步宴晨以为这里老板认出自己是失散多年的亲人,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狐疑地问她:“不是说只有黑卡才能……”

“没关系了,您去了就知道了。”小美女对步宴晨做了个请的手势,步宴晨被她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然后一个着和服木屐的女子上前,领着步宴晨就往里面走。

从外面看这个小木屋并不大,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七拐八绕地走了好长的过道,那个和服女才在一扇门前驻足。她跪在地上,轻轻地叩了叩门,门里面便传出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请进。”

“沈沐?”听到这个好听到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步宴晨吓了一跳,那声音太有特色,只一个音节,她就听出是他的声音。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步宴晨朝雅间里面看去,果然看到着一身高定西装的沈沐跪坐在榻榻米上,身前的小桌子上,已经放了好些料理,但他还没下筷,似是知道她一定会来,专程在等她。

“你怎么……”步宴晨大惑不解,自己才刚到,他即便知道自己的行程,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这里,难道是那个小五郎有问题?怪不得说的那么清楚让他去札幌,他还会把她送到这里,这个沈沐,连请客吃饭都这么大费心机。

“给你点了一份石狩锅,还想吃什么,自己选。”等步宴晨在对面坐定,沈沐便把菜单递到步宴晨手上。

步宴晨乖乖的在他对面坐下,接过后用菜单遮住自己的嘴,眼睛偷偷的看向沈沐,问他:“我坐的那辆计程车是你派来的?这样费心思,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沈沐摇了摇头,对她道:“只是顺便罢了。”他说着,拉开木窗,轻柔的海风吹进来,步宴晨看向窗外,果然如那个司机说的,整个石狩湾尽在自己的眼底,蓝宝石般瑰丽的海,万里无垠的天空,月牙形状的海岸线,把窗外的世界三分,每个世界都美到透着仙气。

“这地方风景真好,神仙住的也不过如此吧?”步宴晨把身子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仙味十足的空气,问沈沐道:“你怎么来日本了,打电话的时候也不跟我说?”

“来日本见个老朋友。”沈沐随意的耸了耸肩,端起茶杯。

“那个老朋友……就是这家店的主人吧?”步宴晨眼珠一转,猜道。

沈沐颇为意外的看了步宴晨一眼,问她怎么猜到的。

“我刚才进门的时候,服务员知道我是你的客人后,对我的态度变得异常恭敬,说明你要么是这里的熟客,要么就和老板关系匪浅,你常年生活在中国,自然不会是常客了,加上你一开始说是顺便请我吃饭,你自然是在这里见老朋友,又在这里请我吃饭,才称得上顺便。”

沈沐目光赞许,点了点头,“有点洞察力了。”

“当然,近朱者赤嘛。”她一边得意地说,一边翻开菜单,只看了一眼,就被菜单上的菜价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菜价,即便是以日元结算,后面的零也未免多了一两个吧。步宴晨暗暗咋舌,问沈沐他结账是不是有友情价。

沈沐轻瞥了一眼步宴晨,让她尽管点。步宴晨挑了两样不太贵的,递给跪在门外的和服女人,女人恭敬地退下,没过一会儿就把步宴晨的菜端上桌。

步宴晨一边欣赏着窗外碧海蓝天的美景,一边吃着锅里鲜美的鱼头,感觉这种场景,像穿越到了王家卫的电影里,只是沈沐吃的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似乎有心事,话语不多,让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她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出语逗沈沐,问他,这里的老板男的女的?他们怎么认识的?甚至问他,有没有带过其他女孩来这里吃料理。

沈沐似确有心事,步宴晨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

“这个地方这么浪漫,没带女朋友来过吗?”步宴晨坚韧不拔地问着。

沈沐抿抿嘴,抓起桌子上一个手卷,一把堵上步宴晨好奇的嘴巴,然后靠在窗棱上,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步宴晨几口把手卷吞进肚子里,小心翼翼的最后追问一句:“有没有带Nina来过这?”

“没有,你是我第一个带来这里的人。”半响,沈沐终于说话了,他对步宴晨说:“温煦干预案,你完成的还算不错,这顿算是给你庆功的,别多想。”

沈沐提到了温煦,步宴晨脸上的笑容不觉地僵了一下,她眼神一滞,颓然地放下筷子,问沈沐:“接下来的对温煦的干预,我能参与吗?”

沈沐见她表情的变化瞬间落差竟然那么大,眉头微蹙,问她:“为什么想参加?”

“如果逼不得已还要骗他的话,我希望那个骗他的人是我,我对他的情况比较熟悉,能拿捏好分寸。”步宴晨低下头,说的时候又偷偷抬眼看沈沐一眼,她真的很怕那个男人再受伤,很怕看到他眼神空洞、灵魂干涸、整个人只剩具空壳的样子。

沈沐垂眸,凝视着步宴晨的脸,他的意识,仿佛能透过她躲躲闪闪的眼眸,渗入她阴晴不定的脸面,读出她脑海中思索的每一个字节。

“你说的合情合理,没什么不对。”沈沐一边答,一边夹起一片刺身送入口中。

“所以,你答应了?”步宴晨刚露出窃喜的表情,却看到沈沐摇了摇头,说:“所以,你说话的时候眼神为什么要躲闪,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嘛!”步宴晨一下从惊喜过渡到恼羞成怒,只是在恼怒前,眼神下意识的一阵颤动,手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这些条件反射般细微的心虚,哪里逃得过沈沐的眼睛。

“以目前的状况,温煦心理治愈已经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了,他的机器人已经非常危险,拿到源代码才是最重要的。”沈沐淡然道。

步宴晨愕然直视沈沐,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拿到源代码重要性大于一切,甚至比他的命还重要。”沈沐眼底寒芒一闪。

“你……打算把他怎么样?”步宴晨紧蹙眉头,眼神里毫不掩饰对温煦的担心,语气不觉重了几分,她摆出一副要理论的架势,对沈沐正色道:“你不是说过,Destiny公司的宗旨,是帮助客户得到那些金钱买不到的幸福,也改变那些走上歧路的人的命运吗?”

步宴晨**裸的质疑显然让沈沐不悦,他反问步宴晨:“是我当时没说清楚还是你会错意?我说的是‘干预师’这个职业所要做的,是这个没错,但我从没说过Destiny的宗旨就是为达官贵人服务,这些业务不过是我们公司生存下去,实践我们真正理念的手段。”

“真正理念?”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服从即可。”沈沐语气中透着淡漠。

步宴晨眼神不忿,不忿他到现在还有那么多事瞒着她,甚至连他的真容,也向她隐瞒,她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一个同路者,还是挂在腰间扳手一类的工具?

步宴晨有些恼了,“如果真的有真正理念这种东西,我当然必须要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所谓的理念是正义的还是反人类的?如果你们的理念不符合我的信念怎么办?就像你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说出‘拿到源代码重要性大过温煦的命’这样的话,你觉得牺牲一个温煦,就能阻止人工智能最终产生独立的意识吗?他是无辜的,也是个好人,他不该被牺牲掉。”

沈沐轻笑,笑容带着对她幼稚话语的讥讽,他用戏谑的眼神看向她:“正义?这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如果我们的理念不符合你的信念,你又打算怎么做?放弃你的明星梦,放弃高薪工作的机会,回到你的四线小城去慢慢糜烂吗?”

“那也比助纣为虐好。”步宴晨倔强地撇过头,威胁道:“在你告诉我你们所谓的理念之前,我不想再接受你的指挥,并且我会保护温煦,一旦我发现你对他的生命构成危害,我会告诉他我的身份,以及接近他的真实目的。”

沈沐渐渐收敛起戏谑的目光,加重语气问步宴晨:“你是认真的?你知道刚才这句话等同于向我宣战吗?那个温煦,值得你不惜代价保护?”

步宴晨看着沈沐严肃的眼神,发现他已经认真了,她明白如果此刻自己点头的话,失去的不单单是房子车子,更是未来和过去将近一年的努力,失去的是和18朝夕相处的感情,还有……眼前这个突然降临到她生命里的神秘的男子。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沐过往的音容:

“上帝是不公平的,在为你关掉一扇门的同时,顺手还会为你的敌人开一扇窗……”

“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即便手上只有一把斧头,纵要劈开十万公顷荆棘路也会找到她……”

“不用考了,在我心里你已经过了,明天回来吧,有任务给你。”

……

步宴晨突然意识到,近一年的相处,他虽然话不多,但在她心里早已盘踞一席之地,她已经无法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甚至离开都会让她鼻子发酸,她犹豫了,眼眶泛红,手在桌子下,紧紧捏着自己的裤腿。

沈沐将一张黑卡放在桌上,慢慢推到步宴晨眼前,对她道:“温煦干预案已经上升为S级,没有你插手的余地,不过鉴于你在干预中的出色表现,我特准你加入Destiny,成为一名初级干预师。这张卡里有100万,步宴晨,你选择拿这张卡,还是向公司许一个愿望的权利?”

他这话说的不容置否,步宴晨听的忐忑不安,她很想说出自己的愿望,犹豫了好长一会儿,最终冲出口的,居然是一句:“Destiny究竟是干什么的?你们所谓的理念究竟是什么?”

沈沐紧紧皱眉,将黑卡收回,告诉步宴晨,即便她加入了Destiny,她也还只是个初级干预师,没权利碰触公司的核心业务,更没资格知道公司的核心理念。

“如果我必须要知道呢?”步宴晨佯装淡定的和沈沐讨价,但藏在桌下的拳头捏得指关节都隐隐泛白,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这样打破砂锅的追问会让沈沐反感,就像她知道‘要做一个好演员,最重要的是会做人’这句话才是真理,道理她都懂。

但她的身体里,就是有那么一种莫名的倔和执着,遵守着诸如‘一个演员对表演应该有吹毛求疵的态度和永不妥协的精神’这种过于迂腐和理想化的毒鸡汤,即便被逼到三米高的布景平台边缘,一个下午跳下去七次,摔到整条背红的像条新鲜出炉的乳猪,她就是不妥协,不求饶,以一个卫道者的态度,遵从自己的初心。

当沈沐说出源代码比温煦的生命还重要时,她真的没办法再继续无知的听从指挥了,今天即使这个人不是温煦,她也一样会质疑沈沐。如果这个公司视人命如草芥,去完成他们真正理念的话,那自己又怎么能助纣为虐?

此刻,沈沐看着步宴晨的眼神,和当年周导即将放弃她时那种冷漠的眼神极其相似,步宴晨已经预感到,那种被打入冷宫的厄运怕是又将重新降临到她头上。

“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为公司服务五年,然后公司捧你成明星,或者,现在就从这个房间出去。”果然,沈沐话语冰冷,没有给步宴晨留下丝毫商量的余地。

步宴晨低下头笑了:“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信了,沈沐,对不起,我没法压制自己的偏执,因为这就是我的性格,自然,也无从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你所谓的信念吗?”

“没错,我虽然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人物,但也有自己对是非的执念,执着于我认为对的事,一个小小的信念。应该很好理解吧,一件事,只有我认为是对的,正确的,才能全身心的投入,毫无负罪感,问心无愧,心无旁骛,做到最细致,最极致。”步宴晨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擦了擦嘴,顺带按了一下微红的眼角,然后豁然站起身,对沈沐鞠了一躬,说:

“谢谢款待,谢谢你近一年的培养,沈沐。如你所愿,我将站在你的对立面保护温煦,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也是为了践行这个被你嗤笑的我小小的信念。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不是只有你们这种名校毕业的人才配谈论理念,也不是只有著作等身才高八斗才配拥有信念,我身为一个平凡者,也有坚持并践行自己信念的权利。”

沈沐也失去了吃料理的兴趣,放下筷子,一边用湿巾擦着手,一边对步宴晨说:“保护温煦?他现在应该在大通公园,你去吧,让我见识见识你是怎么用你的‘信念’保护他的,但是你别忘了自己签过的协议,如果你透露公司任何信息给他,那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也是在害你自己。”

“我知道,我不会出卖你的。”步宴晨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拉开门后,转头对他说了一声:“保重。”

沈沐看着步宴晨决然的把门关上,当步宴晨走出这个房门的那一刻,他脸上渐渐浮现出欣喜的表情,上扬的嘴角表露了他现在极好的心情。‘对是非的执念。’多么符合他心意的执念,一直以来他都只中意步宴晨的表演天赋,虽然对她的努力和坚持也颇为欣赏,但他总觉得步宴晨身上吸引他的,不仅仅是如此而已。

正如她说的,只有做一件完全是正确的事,才能用最纯粹的心,把那件事做到极致,她身上闪光的从来都不是天赋,而是无比的纯粹所以展现出来的非同寻常的专注,只有用那种程度的专注,才能注意到那么多的细节,才能表现的那么流畅自然。

“只是,现在的相遇,有些晚了。”沈沐看向窗外的美景,脸上的欣喜又逐渐被遗憾和失落代替。

“咚咚。”正在沈沐深感遗憾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什么事?”

穿和服的女人拉开门,对沈沐道:“我家主人已经回来,在二楼会客室等您,请随我上楼。”

“好。”沈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着那个女人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步宴晨顺着小路走下山崖的时候,眼泪又不争气的挤了出来,一年多的努力,差点挣到手的耀眼未来,为了钻自己的牛角尖,又成了镜花水月,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输个人生罢了,只是,一年多的相处,她自以为已经了解沈沐,到今天才发现他依旧那么难以捉摸,依然那么遥不可及。

在他眼中,她一定很渺小吧,像个孩子?像粒沙?他一定很有信心,才直接把温煦的位置告诉她,多么露骨的轻视,料定她改变不了什么,料定她救不了温煦,仿佛只要他想要,即便重要如AIMEI的源代码,温煦也会像提线木偶一般拱手送上。

步宴晨紧握拳头,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温煦,我一定会从你手里保护他的。”

她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她绝不能眼巴巴的干等温煦出事,他是那么善良的人,要是出什么意外,步宴晨就是沈沐的帮凶,她一定没办法原谅自己。

“大通公园?沈沐这家伙对温煦的位置了如指掌,恐怕对他的干预已经开始了。”她冲下山坡拦出租车,可这个地方不是市中心,出租车往来没有那么频繁,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辆,却不愿跑那么远去札幌市,把步宴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

正在她火急火燎的时候,一辆大奔停在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发现正是李乘风派来接她的车,司机是个中国人,摇开窗让她上车。步宴晨虽然疑惑,为什么李乘风知道自己的准确位置,但是实在赶时间,管不了这么多,爬上车就让司机直发札幌大通公园。

沈沐由和服女人带着,穿过两道暗门,登上隐藏在墙体夹层之间的楼梯,上到‘未名居’的二楼。和服女人只领他到楼梯口,就立马折返回去,一刻都不敢在这二楼多呆,沈沐只得自己往里走,整个二楼分成两间,地上铺的是深黑色微晶砖,黑中透着点点紫光,宛若星空,家具摆设大体都是出自秋山之手,线条简约流畅,不雕龙嵌凤、镶金镀银,但给人的感觉就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好久不见了,沈沐。”内室和客厅之间,由一帘水晶珠帘隔着,店主人并不出来迎客,只在水晶帘那头,给沈沐看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啊,两年零六个月了,元老B。”沈沐走到一扇窗边,眺望石狩湾的远景,虽然只比刚才那间雅间高了一层,但风景却仙得多。

“记得真清楚。”

“不敢忘记,因为上次来找你,是为了我姐姐。”沈沐深深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眸中透着悲痛。

“是啊,A,一眨眼,她失踪已经两年零六个月了,你至今都难以释怀吧?”元老B走到帘子边,悠悠地靠在门框上,沈沐转过头,透过窗帘看到她婀娜的身段。面容却依旧若隐若现,看不分明,自然也看不清表情。

沈沐嘴角一弯,反问道:“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失踪得那么离奇,你说我能释怀吗?不过作为她的至交好友,您想必是早已释然了吧?”

B用指尖轻轻滑过珠帘,娇嗔道:“你倒怪起我来了,A不仅仅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妹,我们余下的三大元老,四大首席,哪个不和她有血亲一般?只是人总得活在当下不是么,每天心心念念,她也未必会回来,哪天不念了,指不定她就在某一个拐角等你。”

沈沐半眯着眸子,薄唇微启:“只怕这帮子她视如血亲的人里,有那么一个,或者几个,见不得她回来。甚至,连我这个她的弟弟,也再容不下了。”

B动作一滞,问道:“你话有所指?A失踪的原因,是查到什么了?”

“不需查到什么,Destiny是我姐姐所开创的,创办这个公司的初衷,元老B您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问我这个,你是在暗指我未守初心?沈沐,这你可有点含血喷人了,你姐姐失踪后,三大基金一直由我们B、C、D三元老维持,账目公开透明,各款项收支都有迹可查,三大基金对核心事业的支持力度逐年递增,我们的核心项目发展非常快……”

“核心项目发展很快吗?”沈沐打断B的话,质问她:“核心项目进展再快,快的过外围业务吗?公司现在的外围业务账目流水究竟是怎么走的?你知道吗?一年究竟流转多少钱,有多少用在了核心业务,有多少是见不得光的,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B一甩帘子,往里面走了两步,深吸两口气,对沈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怀疑我吗?”

“Destiny是我姐姐所开创的,公司是她的心血,她办这个公司的初心,我愿替她坚守,只可惜现在的公司已经没几个同路人,大家都忙着赚外围的钱,还有谁真正在关心,在监督公司三大基金池里钱的去向?”

“沈沐,你越说越过分了,我知道你和她感情是我们几个里最深的,但她的失踪我们也很难过,所以请你不要迁怒我们。”B怨道。

“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沈沐走到茶几边,拿起B为他准备好的那份文件,仔细翻阅起来,这份文件记录的是属于沈沐,不过暂由Destiny以公司名义代管的资产,他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立一份遗嘱,也就是他万一遭受不测,他在公司里的资产如何分配的问题。

A正是由于没有提前预感到危险,合理安排好善后问题,失踪后她在公司里的资产才被分割,被那些不同路的人,甚至幕后黑手占据掉很大一块。

“我是来立遗嘱的。”沈沐一边翻开文件,一边对B说。

“别说那么晦气的话。”B叹了口气,问他:“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几个里,有人变了是吗?”

“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吗?”沈沐反问B。

“我怀疑D。”B斩钉截铁地说。

沈沐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继续看文件。

“你真想立遗嘱?不至如此吧,是遇到其他事了吗?”元老B问道。

沈沐不动声色:“听说过永生殿吗?”

“永生殿?那群想利用AI永生的疯子吗?你招惹他们了?!”

李乘风派来的大奔把步宴晨带到了大通公园,它位于札幌市中心。这个公园被誉为札幌的心脏,种着许多高大的树木,也有草坪,相交于一般的城市公园,他的特点即是长,足有数公里。

步宴晨一下车,就一头扎进公园里,兜兜转转地开始找温煦,但绕着公园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他,心不觉开始慌了,她怕沈沐已经实施了对他的干预,急忙用李乘风送她的手机打电话给他,一边焦急地原地踱步等待电话那头的回应,一边祈祷,他千万不能出事。

“接电话!温煦……”

“你好,哪位?”电话那端终于响起温煦声音,声音平静,步宴晨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按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然后调动全身的注意力,听温煦声音背后的背景声响。

背景声有些嘈杂,有许多孩子吵闹的声音,也有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和叫声,最关键的,是有雨滴打在地面的声音,这声音还非常密集,似乎他那边正下着大雨。

同在北海道,没理由她这晴空万里,他那里却大雨倾盆。

步宴晨蓦然转头,看向大通公园正中心的喷泉和围绕着它飞的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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